女孩此时已经被徐蓓佳放在了床上，她靠着床头并腿而坐，身体向一边倾倒，黑色的长发瀑布般地铺在白色的床单上。
“……谢谢。”
女孩嗫嚅着嘴唇。
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，但自腿部蔓延而上的寒冷时刻侵蚀着她的心灵，她很久没有带着病和别人说话了，更别说还是现在这种场面。
她想把话从心里掏出来，但空气吞入肺部就凝成了霜，沉入冰冷的湖泊中。
“谢谢你，谢谢，谢谢……”
苏雨露低声重复着嘴边的话语，一遍又一遍。
许阳微笑起来，他看出来女孩仍然沉浸在某种难以自抑的情绪中，却已经比刚才好上不少。
这种时候，他若是仍然留在此地，恐怕只会让女孩陷入更大的尴尬。
“应该的，我们都是邻居。”
许阳和善地说道。
“我先回去了。如果有什么事的话，可以来找我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许阳带上门。
啪嗒一声，客厅大门关上，整间屋子里又只剩下苏雨露一人。
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，呼吸微不可闻。
明亮的卧室灯照在她的身上，她忽然觉得有些刺眼。
像是太阳，像是今天帮自己解围的许阳。
冰块放在太阳底下是会融化的呀，女孩这样想。
她忽然生出一丝畏惧，仿佛自己不敢接近那轮太阳。
苏雨露啪的一声，按灭了灯。
房间陷入幽暗，粉刷得雪白的墙壁透露出一丝冷意。
自窗外洒进来的路灯灯光被树叶割成一块块的斑驳光影，风一吹，这影子就荡漾起来，像是从水底仰望天空。
女孩静静倚坐着，身体慢慢倾斜，最终侧趴在冰冷的床单上。
她觉得自己像是水底的石块，一缕缕光线照亮她的身体时，热量早已被水流带走，又被浸染上深邃而沉重的冷意。
孤独感浸入骨髓，她呆呆地感受着冰寒的床面，忽然觉得这样就好。
这样的寂静，这样的离群索居，不才是最适合她的么？
这么多年，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。
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她。
或许曾经也有，但他们早已放弃了自己，完全没有给予她应有的呵护。
“……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……！！”
眼泪打湿了床铺，苏雨露小声地哭了起来。
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将要化作冰块，可冰块凝结之前，也曾是温热的呀。
她也有自己渴求之物，有自己希望做的事，想要交的朋友。
可她没有资格。
即使她想要去追求，也只会被报以同情的眼光吧。
就算是许阳，那个会对她施以援手的男生……他若是接触了更多的自己，恐怕也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吧。
源自她内心的寒冷，终究会让其他人瑟缩地收回伸来的手吧。
如果……
如果她不是现在这样……
苏雨露的视线从天花板转移到了床位的书柜。
书柜的上层摆着一些小说和漫画，它们是女孩少有的娱乐方式。
书本捧在手中，那切切实实的重量会让她有一种活着的感觉，书中的幻想世界也会让她短暂忘却现实的烦恼。
而在书柜的最上层，摆着几本故事书，它们都是女孩小学时的读物，描绘的是王子与公主，勇者与巨龙。
苏雨露的眼睛，空洞而迷茫地望着其中一本故事书的封面。手持宝剑的勇者站在城堡的塔顶，与张牙舞爪的恶龙搏斗。
她小时候曾幻想自己是落寞地住在城堡中的娇弱又可怜的公主，被恶毒的巫婆施加了诅咒，唯有遇到命中注定的王子，接受了饱含爱意的一吻，才能走到阳光之下畅快起舞。
可随着逐渐长大，她愈发觉得自己是人群中的异类，那冰冷的血不是人类所有，女孩孱弱的身体自然无法抵抗它的侵蚀。
公主？王子？勇者？女巫？
苏雨露忽然发觉，自己的憧憬之物已经变成了恶龙。
恶龙不需要与人交际，恶龙的异类生来注定。它是天生的孤独者与强大者。
它振翅能飞上天空，它开口能喷出烈火。
而且……
恶龙恣意妄为，无所顾忌。
它想干什么都行。
苏雨露怔怔地看向那本故事书的封面。
那头张牙舞爪的恶龙，忽然向她投来一瞥。
金色的竖瞳，映入她的眼中。
……
……
苏雨露的隔壁，许阳的卧室。
由于能力测试造成的劳累，许阳早早洗漱完成，躺到床上。
“……原来是这么回事。”他喃喃自语。
他查阅了封印保存的记录之后，陷入了长达几分钟的震惊，但没过多久，他就将其压在了心底。
这个世界不对劲，他早看出来了。
但现在操心这个，还太早了些。
他毕竟还是个没到启灵的菜鸟，可无论是开辟道途，还是改变世界，都至少需要升相的位阶。最高AI，毁灭世界的灾厄，这些影响整个世界的幕后存在，他都暂时无法撼动。
而且，自己因为系统获知的信息，也无法公然告诉他人，若是泄露便会造成难以预料的灾祸，只能暂时埋在自己的心里。
所以，先睡觉吧。
相关信息，只能以后慢慢进行隐秘的调查了。
思考良久，许阳陷入沉眠。
而在他睡着之后——
一道阴影从他的卧室窗户上升起，而后缓缓凸起，凝结成一个拥有实体的存在。
因愿望的覆写而重获生命的魔法少女镜璃，悄然无声地来到许阳的床头。
她红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许阳的脸庞。
镜璃蹲伏在他的床边，托腮凝望他的脸，一动不动，仿佛雕塑。
她知道自己的本质，知道自己本不该存活于世。
她是怪物，是恶灵，生前也不是真正的人类，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死去。
她理应不该眷念人类的世界，所以她也不敢奢求人类的爱怜。
可她又记得对方是如何打破自己的躯壳，将自己从那深沉的怨念中解救出来。
然后，让她接触到了重生的契机，获得了可以重新行走人世的身躯。
这种恩情，她不知道该如何报答。
她也不知道是否要向许阳展露自己的存在，向他陈诉自己的心意。她毕竟曾是一头连人类都不是的怪物。
但她知道一件事。
就这么静静地待着，安心地看着他，对她来说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美事。
这样就好，这样就好。
忽然间，她向隔壁望去。
“又一个？”
无声地观望了一会儿，镜璃回头，继续无比专注地看着许阳。
“……呵，无所谓，都无所谓。”
“我只要……看着你就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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