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 闲杂人等

  鬼物精怪,在苏醒后总会伴着记忆的残缺——这是周彪以自身经历,所总结出的规律。

  除了这个,周彪还悄悄自行总结了许多。

  老晋毕竟是野路子,他的经验不知转了几手,或从什么盗版古籍得来,大多数时候甚至不如自己作为鬼物的直觉来的灵。

  截止目前,这些天总结出的经验还无往不利。

  但现在。

  周彪忽然没那么自信了。

  因为一切都依着尸魃所言而发展——

  前方建筑中,有连通前往火箭发射场的快速通路;而快速路的入口是一处地下停车场。

  停车场中,有等候拉客的出租车,也有运货的泥头泥头车。

  待春妮驶入时,周彪还隐隐觉察地面的震动。想来新城虽还未开通地铁,可已有连接到各个公司和研究院的铁道在运行。

  周彪这才意识到,“快速路”不仅仅是一条路,而是蛰伏于城市表皮之下的另一个交通系统。

  从地下的铁轨,到穿梭于城市上空的专用高架,链接了航天的交通通道比民用的级别要高上许多。

  周彪平日已司空见惯的城市街道,都仅仅是这条航天快速路的附属。

  此时。

  梁道长已经冲入了接应他的车辆中,车辆启动,越过承担着安检职责的收费站。现在收费站中空无一人,更别说有人安检,只是留在桌上的茶水尚有余温。

  按挡车杆亦未落下,而是高高举起,没有拦停梁道长的车辆。

  同样,挡车杆亦未拦停春妮。

  春妮有些失望:“我……还以为……今天终于能冲一次卡!”

  尸魃轻声,胸口被开了个大洞,连心脏也丢失的他无从讲话大声:

  “……妈的,平日我们走一次这路,磨磨唧唧,各种检查麻烦的要死,不比伺候一天甲方和监理来的简单。怎么今天就这么顺利?”

  周彪大概知道答案,大概是梁道长身后的人情场发了力,在同欣赏自己的人博弈。

  博弈的结果之一,就是空荡荡的收费亭。

  有人将今夜的新城当作了斗兽场,自己同梁道长便是台上的角斗士。

  那些看不清面容的大人物,远远坐在观众席上,动用着手上一切资源影响着决斗的进程和结果。

  周彪自己还看不清他们的赌注。

  ……周彪自己更不清楚,尸魃究竟还拥有多少自己根本不记得的事情。

  此时。

  春妮追逐梁道长的车子,峰回路转,已经上了高架。周彪手机上的地图亦开自动开启了全景模式,但导航已是多余。

  “前方,直行十五公里。”导航播报。

  周彪侧目,见尸魃似看着高架下的城市出了神,斟酌道:“……好大的工程!”

  “嗯,我……咱们公司能在新城立足,不就是因为吃下了几个航天快速路的收尾?”尸魃眼里看不清情绪:

  “航天局嘛,划钱很快,从来不拖。是好甲方。但它标准高,要求严,倒磨得咱不轻。”

  “你看那桥,百五十米。我本来就有些怕高,从上往下看,我腿都是软的。但那时我天天爬月月爬,背着十几公斤的仪器、脚架,每天都在怕自己会不会掉下去!”

  尤雁这小姑娘懵懂:“害怕的话,不爬不就行了?”

  尸魃捧腹:“不爬?每天早上五点多六点,我的电话就一个接一个来啦,比闹钟还好使。”

  “不是让我去这里瞅瞅,就是催我赶紧去放线。等应付完,回过神来,我便又在爬那高架,记不清来时是不是在路上睡着了。”

  “每天早上都这样,让我觉得这日子似日复一日,永无尽头。桥梁现场每天都在催我去,迎我去,我都怀疑我会老死在桥上。”

  周彪默然。

  尸魃摇头道:“可忽有一日,可以竣工了。我的领导代表我上桥去剪了彩,我等了几个月等到了工资。”

  “我……便再也无法踏上这桥了,哪怕它的一部分是我亲手所修,哪怕它之前是这么欢迎我。我就这么成闲杂人等了。”

  确实。

  航天快速路是独立的另一套交通系统,只会给航天相关的人士开放。

  寻常之时,极难进入,普通地图上甚至找不到快速路的开口,周彪若能上来才是个错误。

  但毕竟是尸魃亲手付出了劳动和光阴的地方,就这样被禁止进入……

  周彪玩味着自己此时的心情:“你,有点不甘心?”

  尸魃抿了下嘴,肌肉绷了绷。

  却听手机导航的播报声又一次响起:“前方,直行六公里,到达目的地。”

  快到了。

  火箭发射架于夜幕下的示廓灯如此清晰,仿若伸手可摘。

  尸魃一下子放松了全身的力气,瘫在座椅中道:“……饿了。”

  尤雁眨眼,悄咪咪坐直,露出她娇嫩的脖颈。

  周彪忆起墓主人的模样,记得她说她可以教自己进食之法:“吃东西有什么用,咱们应该不是靠食物中的糖类当能量的吧。”

  “可吃东西能让我力气更大,”尸魃比划了下:

  “我刚醒时,见了你和那红衣服的女鬼,把我吓得……本来我觉得浑身虚脱,跑两步就要摔。但撕下那女鬼的一块肉,忍不住吃下后,”

  “我忽然可以像撕豆腐一样,撕开墓门,跑着跳着,又能像飞起来一样了。”

  周彪挑眉。

  按此前梁道长的说法,尸魃力大无穷,并不是因其躯体强度,反而是一种神通。

  人类作为碳基生物的物理上限摆在这里,就是变成鬼物,本身也得不到太多提升。其速度与力量,也只有神通才能解释。

  而“进食”这个动作,便能强化神通的威能?

  吃什么?怎么吃?

  自己当时怎不找墓主问个清楚?如今浓雾已散,她又回了工地,只得日后再做解释。

  ……就是不知尸魃能不能分自己一点他的脑花,自己吃下后,能不能恢复一点记忆?

  古有夏侯惇拔箭啖睛,吃自己的肉,嗦自己的脑花,算不得有悖人伦。

  周彪想着,忽问:“墓主的肉呢?她是我朋友,我答应帮她拿回去的。”

  “……我怎就没你这么好的缘?”尸魃耸肩,犹豫了下,手伸进胸口缺了心脏的伤口。

  然后,它挠破横自己膈膜,手指掐进胃里,掏掏掏。

  一块肌肉部分鲜红浑圆,肌肤部分雪白细腻的肉便被交到了周彪手上!

  周彪捏了捏,让这块肉在手上摇晃着荡出波浪:“我把东西拿回来了,有点损耗,很合理吧?”

  “合理!”尸魃拍手,悄悄擦掉嘴角溢出的血。

  周彪咧嘴,身上阴风凝炼如刀,在这块肉上轻轻划了一下。

  刹那,便有嫣红血滴渗出。

  周彪把这滴血滴到了春妮的仪表盘上。

  春妮先不满:“你……干什么,脏……咦?啊……”

 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,赶紧闭上的嘴也没将忽然泄出发满足之声全部关住,其引擎宛如变频般咆哮,她身上每颗螺丝都在颤抖:

  “我要……加速了!”

  原本。

  春妮对梁道长乘上的车辆只能紧咬,可现在,二者中间隔的空间就像被削掉,连尤雁也紧捏扶手,觉得自己是在接受只在书中看过的航天过载训练。

  “前方一公里,到达目的地,前方九百米,到达目的地……”

  “前方三百米,到达目的地。”

  胜券在握了!周彪咬牙

  却听导航播报又一次响起:

  “前方拥堵,请注意绕行!前方发生交通事故,请注意绕行!”

  事故?拥堵?

  为什么会拥堵?

  春妮作为重车,只能提前刹停。她刹车片在哀嚎,轮胎与地面的尖锐摩擦声是她咆哮的不满。

  周彪探头,果然,在发射场脚下,有一道火光冲天燃起,似是有车辆在距离发射场仅仅几百米的地方发生了严重的碰撞。

  可惜发生碰撞的不是梁道长的车。

  拥堵的车辆喇叭响彻不绝。

  梁道长见势不妙,已经下车,步行朝里奔跑!

  他跑到一半,半路便见到了那发生碰撞的车子——火光已将内里的驾驶员吞噬,有一个鬼魂站在其旁,失魂落魄。

  鬼魂见到梁道长,忽的无比开心:“啊,我认得你,你的身高体重,都有发我。我是发射场的工程师,我就是为了让你插队发射,才被叫来加班的……”

  梁道长没理他,继续跑。

  鬼魂追上:“我只是开车开急了些,不小心就……啊,帮帮忙,把我送去医务室呗?发射场里就有,不会太耽误你,我……”

  鬼魂抬头。

  见有执行处的人已立在发射场大门前。

  驻守的人赫然是张房张统领!

  张统领还是一样的黑色衣装,防毒面具,他在大喊:“闲杂人等不得入内!闲杂人等不得入内!哦?梁道长,久候了。”

  梁道长点头跑进去。

  鬼魂想跟上:“唉,帮我送去医务室……”

  可下一瞬,张统领把他拦下了。

  鬼魂发急:“我是发射场的工程师,我就是为了让梁道长插队发射,才被叫来加班的,我……”

  张统领语气只是懒洋洋的冰冷道:“闲杂人等,不得入内!”

  “你既然死了,也是闲杂人等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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